一邊是合作社給農民噴農藥,一邊是農民到合作社做義工。兩者之間的交換媒介并不是國家作為擔保的貨幣,而是鄉土社會熟人彼此認可的“工分”。在房山區南河村,出現了一種新型互助形式——“以工換工”合作社,讓可支配收入較低的農民,通過交換“活勞動”的方式,接納規模化生產和綠色噴藥等新的農業技術。
現象
一個特殊賬本記著
打藥需要歸還的“工分”
“這就相當于過去生產隊記工一樣,我會把每個人接受服務和償還工時的次數、時間在本上記錄下來,年底再統一清算*。”房山區南河村村民、南河菜緣生態農業專防隊隊長丁新民家的抽屜里放著一個“特殊”的賬本,上面根據不同的人名劃分,從接受服務到償還工時,按照日期、時長、種類進行分門別類的記錄。翻一翻這個小賬本就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村里參與“以工換工”的農戶的用工和還工情況。
上面提到的“以工換工”,指的就是專防隊為農戶提供專業的病蟲害防控,不收取任何費用,到了后期,專防隊需要人工進行栽苗、吊秧、疏果、拉秧、整地等農事時,再由接受過服務的農戶用勞作時間換回。
“原先種植戶噴*藥要花兩三個小時,而專防隊借助高效設備噴*只需要10分鐘。這樣一來節省時間不說,在減少農藥用量方面也有很大的提升,而接受服務的種植戶只需要為此償還一個小時的工時。”丁新民解釋說。
有償服務不買賬
“以工換工”救活一棚菜
2016年,丁新民在南河村牽頭成立了合作社,后來建立起蔬菜病蟲專業化防治服務隊——南河菜緣生態農業專防隊,希望通過專防隊掌握的新技術幫助種植戶減少用藥、提高效率,更重要的是統一技術標準。
丁新民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當初在推廣新技術時,他也曾嘗試開展有償服務,由于涉及人工、交通等成本,打算噴*藥收取10塊錢,“農戶都是忙活一年等菜賣出去了才能見到錢,所以前期的投入肯定是能不花錢就不花,多出點力干活兒他們反而更愿意。”于是,丁新民一開始是幫著農戶免費噴藥,后來發生了一件事讓他萌生出“以工換工”的想法。“我知道農戶都不愿意花錢,所以就免費幫他們噴藥,一來二去農戶也感覺不好意思,就會主動上我家來幫忙干活兒,也算是還人情兒吧,后來我就想到了不如用勞動換勞動。”
丁新民解釋,“以工換工”之所以能在村里推行,因為每個農戶種植的作物不同,各家栽苗、噴藥、摘果的時間也就不同。因此,利用農戶閑暇時間,相互幫助,是十分可行的。“比如,今天我給張三提供服務,明天張三可以還工給我,也可以還工給李四,總之年底算總賬,沒有還清的就轉到下一年。”
南河村農戶呂伍軍大姐,正是*批加入“以工換工”的農戶。
她說,“我們種地一年忙活下來收入也就1萬多塊錢,能自己出力解決的事,誰也不愿意掏錢請別人干,所以這種‘以工換工’的方式很適合我們。”上個月她剛通過幫助別的農戶吊秧償還了部分工時。
丁新民坦言,剛開始在村里推廣新技術時也遇到了不少阻力,讓習慣了傳統種植方式的農戶一下子接受新技術比較困難。“別人打藥都要兩三個小時,你們10分鐘就搞定了,能管用嗎?剛開始農戶總是提出這樣的質疑。”直到經歷了一件事,農戶們才改變了想法。
“2017年初,村里兩個農戶家改造大棚,兩個棚的西紅柿因為捂了兩天都染上了病。后來專防隊用新技術高效常溫煙霧施藥機為其中一個棚噴了藥,很快病情就遏制住了,而且一周之后整棚的西紅柿都好轉起來,不僅沒有壞掉,*后還順利銷售出去。而另一個使用傳統手壓式噴藥機的大棚,病情加速蔓延,*終整棚西紅柿‘全軍覆沒’。”那次之后,越來越的農戶開始從心里接受專防隊,接受新技術。
如何保證契約的實行?
熟人社會的口頭規則
“以工換工”作為一種規則,如何保障實行?如果農戶接受了服務并沒有付出勞動來換,如何解決?丁新民介紹,他們之間的規則更多是一種民間的口頭協議性質,并沒有多么嚴格和細致的條條框框。
目前,村里加入“以工換工”的種植戶就有20多戶,人數還在不斷增加,而能夠加入的標準就是熟人社會里的口碑,“因為村里都是相互認識的老街坊,必須是誠信的人才能加入進來一起共事。給你服務過了,就記下來,你用勞動換回來,要是沒有正當理由,就是不付出勞動,那下一年就不帶你玩兒了”。
對誠信的要求不僅僅體現在換工方面,還包括在種植過程中。“比如,施肥過程中,要求*不能亂用化肥,要保證作物使用有機肥。總之,一旦發現誰私下亂用藥或者不守規矩,我們就不讓他再參與了。”丁新民說,參與“以工換工”的農戶從種植到銷售的全過程,都是捆綁在一起的,所以可以做到相互監督。
探因
“以工換工”合作社為何會出現?
原因一:農民可支配收入較低寧愿付出勞動
農民采用了丁新民的技術和方法,卻寧愿通過勞動進行回報,不愿意掏10塊錢*的服務費,這樣的局面丁新民說完全可以理解,按照村里統計數據是人均年收入2萬多元,農民的可支配收入較少,另外,農民的觀念也有自己的特點,“現在年輕人很多到外面工作,村里的種植戶很多年齡不小了,花錢購買服務這個不是他們習慣的事兒”。
“農民并不是像城市里的上班族一樣,每個月都能看到錢,而是一年辛苦,就靠豐收后那一下子才能看到錢。之前種植的時候手里沒有錢,他對這樣的方法也有顧慮,覺得你這*后能實現那種效果嗎,每次都花錢買這個服務會不會到*后虧了,心里沒底。”丁新民說,他接觸的這些農戶,除了農忙時節,平時有大把時間,又有力氣,“他們認為自己的時間是*廉價的,閑著也是閑著,付錢還是付出勞動,會選擇勞動。”
丁新民多次強調了農村的風土人情,“村里熟人之間給對方幫個忙、干會兒活兒,這跟外面給人打工不一樣,熟人之間在一起一邊干活兒一邊聊會兒也是個樂子,不會把這當成任務那么不情愿。”
原因二:高端生態農業規模化生產的需求
另外,傳統的農業技術效率低下,農殘很容易超標,綠色無公害的農產品質量也難以保證。南河村的合作社前幾年開辦了一個農業生態園,主要經營面向城里人的觀光農業。傳統的自然生產肯定達不到要求。“到時候可以吸引人們來這里采摘,但是采摘就要有門檻、有嚴格要求,比如,質量要高,保證安全,達標了才能打出牌子”。
丁新民介紹,村里的種植戶以前只能等菜販子到村里收農產品,本來就沒有走品質化的路線,再加上菜販子壓價,農產品價格往往很低,刨去種子、化肥、農藥等成本,利潤很少。合作社倡導規模化生產,再走走觀光農業的路子,解決農產品渠道問題,獲利就會高一些。“原來有一戶種西紅柿,菜販子來收也就一斤一塊二,后來跟著我干,用我說的方法和技術,我收他的一斤兩塊六,他原來一塊二到現在兩塊多,一萬斤西紅柿直接就多了一萬多塊錢。他原來用自己的方法是沒法得到這些的,跟我們一起干的積極性就更高了。”
官方
“以工換工”可減少直接投入 增加雙方積極性
北青報記者了解到,自2008年以來,北京市農業局植物保護站一直致力于蔬菜病蟲專業化防治與產業化服務探索工作。談到京郊正在推行“以工換工”新模式,北京市植保站副科長孫海表示,目前,農業個人勞動效率低下,因此在農村需要這種“以工換工”互助的模式。同時,專防隊擁有更高的技術水平,能夠幫助農戶提高蔬菜安全性,農民不用直接付錢,更愿意接受服務。
北京市植保站副站長鄭建秋認為,“以工換工”模式的優點一是減少直接投入,二是降低了專業化服務隊成員勞動強度,三是增加了雙方積極性。他還提到,公司型蔬菜病蟲害專業化防治服務是未來我國的病蟲害專業化防治服務發展方向,但在目前我國蔬菜種植仍以一家一戶分散種植為主的情況下,公司型服務模式本身存在防控運行成本相對高、利潤低,為散戶防控風險大等問題。
對話
“以工換工”適合在熟人社會小范圍內實行
對話人: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副教授仝志輝
問:農戶愿意付出勞動,也不愿意付出10塊錢的服務費,是不是說明農民的收入渠道還是比較少?
仝志輝:說明農民存在不充分就業的情況,除了農忙時節,有很多閑暇。有充分就業機會的人一個小時的勞動成本如果遠不止10塊錢,就不愿意用付出勞動來替代,但是農民沒有這樣的渠道,有大量富余勞動力,但沒法通過做別的事來掙錢,也缺乏可以投入時間的公共文化活動等,另外這些勞動也不算什么負擔,所以會做這樣的選擇。
問:從物物交換到運用貨幣,到現在的“以工換工”,怎么看待這種模式的出現?是否適合復制推廣?
仝志輝:這種模式中的契約關系,靠的是熟人之間口頭承諾,沒有特別精細嚴格的規定,比較適合在社區這樣的小范圍里進行,都是熟人,比較粗放的規則大家也能接受。這樣的模式有互助合作的因素在里面,有一定的成長空間。但是如果放到更大的范圍里,超出了熟人社會,簡單的規則就可能面臨問題,包括出現計量的問題,比如,多少工換多少服務是合適的,不同的農活兒技術含量強度都不一樣,是不是都簡單的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來算,怎么精細化計算,要不要把土地等因素也加進來,契約怎么嚴格執行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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