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當眾人流連在花燈如晝的熱鬧夜晚，瓊海市大路鎮湖仔村返鄉創業青年王俏蹲在種植基地里，細心察看著燕窩果的生長情況。在種植基地靜謐的夜空下，燕窩果金黃色的花苞努力綻放，猶如點點繁星。

　　燕窩果因果肉如一絲絲燕窩般而得名。這是王俏3年前在大路鎮成功試種的新品種——來自厄瓜多爾的黃皮火龍果，售價高達100元/斤至120元/斤，且供不應求。而普通的紅皮紅龍果，在這個季節才賣到10多元/斤。

　　海南被譽為全國人民的“果盤子”。尤其在冬春季節，當省外水果還未大規模上市，海南的菠蘿、蓮霧、芒果、百香果、木瓜等水果已在各地的超市、市場上展露身影。然而，近幾年，隨著氣候變化、農業技術的發展和全球熱帶地區更多農產品供應國內，海南水果的這種“先發優勢”正在逐漸喪失。

　　今年的海南省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深化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引進和選育若干優質熱帶農產品種源，從源頭上提高農產品競爭力。像王俏一樣的種植戶，已嗅到了危機與商機。

　　微妙的市場變化

　　同樣是菠蘿，有的按個賣，有的按斤賣，決定市場價格高低的密碼是什么

　　說起自己的種植經歷，“80后”的王俏笑稱，這幾年來是“神農嘗百草”——從來自世界各地的300多種水果品種中，不斷地試種，結果試種成功了50種，目前已經有30個品種推向市場。

　　“大學畢業后，我在深圳一家房企工作，期間經常到國外旅游，發現國外有許多新奇可口的水果。我從小在農村長大，對農業有很深的感情，就想著能不能在海南種植這些水果。”王俏說。

　　2016年，王俏辭職回鄉，創辦海南盛大現代農業開發有限公司，與國內科研院所和國外水果商合作，在本地培育水果新品種。

　　走進盛大公司200畝的種植基地，就像走進一個水果大觀園：有細如指狀的澳大利亞手指檸檬，有口感細膩清甜的墨西哥冰淇淋果，還有越南大果人心果、泰國枇杷芒、厄瓜多爾燕窩果、美國巧克力布丁柿、古巴媽咪果、泰國紅寶石血柚、南美黃龍釋迦……

　　對于有些人來說，這些水果的名字可能是*次聽說。也正是因為物以稀為貴，加上口感特別，目前，澳大利亞手指檸檬售價高達500元/斤至700元/斤，厄瓜多爾燕窩果為100元/斤至120元/斤，墨西哥冰淇淋果為120元/斤。這些水果多銷往北上廣地區的*商超、甜品店等。

　　“目前，厄瓜多爾燕窩果在三亞、樂東都有小規模種植，管理模式、病蟲害防治技術和紅皮火龍果差不多，但是開花時間不一樣。”王俏說，面對新的市場需求，他希望給海南的部分傳統水果“升級換代”。

　　和王俏一樣，對水果市場有著敏銳觀察力的，還有瓊海一人一口農莊負責人蘇飛燕。她常年在上海和海南兩地“飛”，對上海蔬果市場十分熟悉。

　　“市場的變化十分微妙。比如，這兩年上海市場對鮮食水果玉米十分青睞，對海南傳統的甜玉米品種已經‘不感冒’。”蘇飛燕說，前年，她在瓊海市大路鎮的基地試種100多畝鮮食水果玉米，從一開始的不敢種，到如今已經“忙不過來”。

　　目前，鮮食水果玉米的價格是10元/根，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傳統的甜玉米。東方市玉米種植戶張平麗回憶，去年甜玉米收購價*時才0.2元/斤，目前稍微回暖，達到1.5元/斤至2.3元/斤。

　　海南傳統的菠蘿品種，也面臨著同樣的境況。

　　在瓊海市長坡鎮菠蘿種植基地，種植戶王連平將頭型細長、表皮金黃的臺農16號擺在基地旁的公路邊銷售，每個20元。周邊游客一經品嘗，立即*一空。

　　“目前本地菠蘿的價格是5毛錢一斤，但是基地種植的臺農16號今年保底價每斤4元。”王連平介紹，基地種植的菠蘿不用化肥，以有機肥為主，標準化種植，催花時間講究，因此種出來的果品比傳統的菠蘿品種纖維少、甜度高，深受消費者喜愛。

　　幾家歡喜幾家愁，水果市場從不缺少這樣的故事。一邊是價低賣難，一邊是收獲頗豐，究其背后，決定市場價格高低的密碼到底是什么？

　　量與質的角色互換

　　部分傳統品種已經實現全年供應，海南“先發優勢”不再，市場需求也發生了新的變化

　　數據統計，2018年海南熱帶水果種植面積248.8萬畝，收獲面積207.5萬畝，總產量308.12萬噸，總產值129.33億元。

　　許多業內人士在接受采訪時認為，海南熱帶水果面積相比其他省份并不大，全國水果市場廣闊，海南熱帶水果存在的主要問題不是賣不出去，而是賣不上好價錢。

　　海南省農業農村廳種植業管理處調研員祝英武常年在田間地頭調研，他擔憂地說，2018年海南種植菠蘿的總面積為24萬畝，產地集中在瓊海、萬寧，但是傳統的巴厘品種占比90%，售價已連續四五年在0.5元/斤以下。

　　他認為，掣肘海南水果賣不上高價的原因之一，就是一些傳統的品種已經跟不上市場需求的變化，同質化競爭嚴重。“比如，巴厘品種纖維多、菠蘿‘眼’多、甜度不高，而臺農16號、17號纖維少、‘眼’少、甜度高，符合消費者食用偏好。”

　　曾經，海南熱帶水果優勢明顯，搶先在外省水果前上市，但是隨著氣候變化、農業技術的發展和全球熱帶地區更多農產品供應國內，海南熱帶水果的“先”字優勢逐漸減弱。“‘先’的優勢在于我們的水果以前別人沒種，但現在市場已產能過剩。就芒果舉例，海南芒果11月上市，云南芒果2月至8月上市，四川攀枝花芒果5月至11月上市，已經實現全年性供貨。”海南熱帶農業與農村經濟研究院院長柯佑鵬說。

　　在他看來，市場供需關系也發生了變化。相比于10年前，現在消費者對水果的需求呈現多元化、個性化、品牌化趨勢。

　　“去年五六月份，澄邁無核荔枝賣到99元/斤，而一般荔枝低價時才0.6元/斤。我們的農戶、農企要通過市場導向來調節產業結構。”柯佑鵬說。

　　“的確，現在的水果市場是買質，不是買量。”海峽兩岸（海南）農業合作服務示范中心、海口市瓊山區農村合作社聯盟負責人張岳玄，曾作為家樂福供應商在海南從事十余年水果生意。他舉例，在中國臺灣，水果品種的更迭并不快，70%的消費在島內。比如臺農16號，已經是多年的老品種，但是價格和市場一直很穩定，重要的原因就是品質穩定。

　　張岳玄所理解的新品種，就是經過市場驗證的優良品種。“目前依靠成熟的嫁接技術，可以成功實現品種培育，關鍵是后期管理一定要到位，保證果品品質，才能賣上高價。”

　　穩定品質的背后，其實是科學和精細化的管理種植方式。省農業農村廳種植業管理處處長李鵬坦言，目前海南部分農戶、農企存在“重種不重養”的誤區，盡管綠色種植理念推廣多年，但是收效甚微。“土、肥、水、種、密、保、管、工，每一個環節都要精細化管理，要通過綠肥還田、增施有機肥、利用有益微生物技術把土地養好，通過綠色生產技術保證質量保護環境，利用現代生產管理模式提高效率，這才是現代高效農業之路。”

　　能否尋回“海南味道”

　　調優品種結構，也應重視本地品種改良，“拿來主義”與自主研發要雙管齊下

　　去年，《海南省熱帶特色高效農業發展規劃（2018—2020年）》（以下簡稱《規劃》）出臺，提出按照做強做優熱帶特色高效農業的要求，打造國家熱帶現代農業基地，加快發展熱帶水果產業。

　　《規劃》提出，優化熱帶水果品種結構與區域布局，以龍頭企業和新型經營主體為平臺，建設標準化特色果品基地，開展香蕉枯萎病等防治試點，推廣活性生物菌肥的施用，提升免疫力。

　　調優良品種、增農業效率，已成為不少業內人士的共識。

　　“從新舊品種產值的對比上，可以明顯看到優良品種的產值更高。”祝英武表示，以芒果為例，傳統品種畝產值0.48萬元，優良品種畝產值1萬元。

　　目前，海南省農業農村廳已指導萬寧市推廣金菠蘿、臺農16號、臺農17號等菠蘿優良新品種，引導菠蘿優良新品種種植面積達8000畝，力爭調優后的菠蘿畝產值提升至1.3萬元，提升菠蘿產業經濟效益。

　　從全省的熱帶水果面積來看，目前芒果的種植面積*，為82.5萬畝；其次是香蕉，種植面積約50萬畝。

　　根據相關規劃，自2018年起，海南省5年內將針對芒果、菠蘿、百香果3種水果進行調優增效。芒果目前種植的優良品種面積為50萬畝，未來將在三亞、樂東、東方、陵水等地主推臺農、貴妃、金煌、澳芒品種；菠蘿目前的種植面積約24萬畝，優良品種面積5萬畝，未來將在萬寧、瓊海、澄邁、樂東等地主推金菠蘿、臺農16號、17號等品種；百香果現有種植面積0.3萬畝，優良品種0.28萬畝，未來將在保亭、五指山、瓊中、屯昌等地推廣黃金、紫金1號品種。

　　事實上，海南本土熱帶水果中有許多“*海南”的品種，比如菠蘿蜜、昌江雞蛋芒等，其獨特的口感是海南人“舌尖上的記憶”。

　　“但這些本土品種在新品種的沖擊等影響下，逐漸淡出市場。比如海南的一些菠蘿蜜由于存在濕包的缺點，近年來逐漸被馬來西亞新品種取代。但嘗過海南菠蘿蜜的人知道，其口感比其他品種更好。”張岳玄說，可以加大科研力量對本土品種進行改良，以更好地適應市場。“農業本靠天吃飯，要走得慢，走得穩。不管新舊品種，都要用心種出適應市場需求的高質量的水果。”

　　柯佑鵬也認為，“拿來主義”要和自主研發改良本土品種雙管齊下。“即便是新品種，在市場也有一個三到五年盈虧的循環周期，前三年，也許新品種能掙錢，但是過兩年可能就虧本了，所以要不斷有適應市場需求的品種推出。”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不少水果新品種價格走俏，但仍有不少農戶在“觀望”。

　　“一些人看到我掙錢了，也想種。但是多次來打聽后，又問我們是否有技術指導、能否保價回收，十分擔心銷路，邁不開步子。”王俏說，新品種是新事物，種苗價格偏高，農戶風險承受能力弱，加上缺乏管理技術，對新品種的嘗試多為望而卻步。

　　“優良的新品種可以引領市場消費趨勢，精細化的管理則讓果品錦上添花。”蘇飛燕說，農戶存在技術管理等方面的短板，可以通過大企業的帶動，標準化的建立，以補齊短板。

　　新市場需要新品種，新品種也可以開拓新市場。柯佑鵬建議，發展海南熱帶水果產業還要跳出種植業思維，要以三產融合的全產業鏈角度去打造。“海南每年有幾千萬游客，這個市場要加以利用，可以傳統工藝打造出像中國臺灣鳳梨酥這樣的特色產品，通過特色水果產業，帶動發展特色共享農莊、特色鄉村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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